内蒙古文学>都市青春>瀚海采石录 > 客栈里
    滚水入喉,像是吞了根燃着火星的线,从舌尖到咽道都被灼得生疼,许万千压根没听见蒲一深的声音,被热水激得眼泪都出来了,五官挤成一团,张着嘴连声哈气:“嘶……哈……疼疼疼!”

    蒲一深转身进了房里,顷刻间又闪身而出,手中端了杯冷茶,他抬手挡住许万千捂着嘴巴的那只手,将杯子递过去,简明扼要:“喝。”

    楼下再次传来桌椅倒塌的轰然巨响,许万千端着杯盏还想转头再去瞧,眼前竟蓦地罩下一片阴影,挡住了她的视线,她一抬头,隔着眼前朦胧湿润的水光便看见,一双沉潭般的凤眸正盯着自己,眉心微蹙,好似青岱蜿蜒勾勒的丝缕墨线。

    她抬起黑亮亮的眼珠直视着那双凤眼,嘴巴却乖顺地埋进杯盏中,冰凉的茶水顺着喉道抹平了滚烫的灼热感,除却舌尖上的一点刺痛,便不觉有何大碍了。

    “不痛了。”许万千小声说道,声音闷在杯中,不甚清晰。

    蒲一深皱着眉问道:“舌头怎样?”

    “有一点点刺痛。”

    蒲一深似是轻叹了口气,伸出白皙修长的手接下那杯冷茶,而后另一只手的指尖压住许家小姐儿的下颌,淡声道:“我看看。”

    “啊——”许万千扬起脖颈,伸出舌尖。

    被热水烫了的舌尖愈发绯红,从柔软妃色的唇中灵巧地探出来,犹如含苞的梅花娇蕊,晨启之时渐染上一层娇艳旖旎的霞晕。

    点点梅红,渐欲迷人眼。

    蒲一深的长睫颤了颤,如被清风掠拂惊动的黑蝶,他放下了手,“有些许烫伤,待会儿我去找宝叔拿些清凉的膏药来,抹一下。”

    “无妨无妨。”许万千大咧咧地摇了摇头,弯着眼睛笑道,“年前蒲伯伯送与我家的那只洛阳土黑猪腿,被那伙房的方大叔炖了莴笋云腿汤晾在灶上,你我二人前去偷喝时,不也烫得龇牙咧嘴,可教外祖母好一顿笑话。与那才出锅的热汤相比,这点小伤算不得什么的。”

    蒲一深眼中带了点笑意,摇着头轻叹一声,“你呀你,当真是……”

    他话还没说完,突然一声怒骂从楼下炸开来。

    二人齐齐收敛了笑意,走到阑干边上低头朝楼下瞧去,只见客栈一楼仅亮了几盏灯,幽幽暗光下满地的狼藉,桌子板凳反倒一片,忽然又听得几声呼喊,许万千眯起眼仔细辨认,却见原来是二位手执横刀的防送公人,生得虎背熊腰,满脸横肉,两个人立在一楼大堂的圆柱旁边,正指着一张桌子破口大骂,言语粗鄙,其中一个还一脚踹翻了两条木凳,闹得动静着实不小。

    许万千自幼养在闺中,尽管院儿中来来往往的伙计不少,且逢年过节常被母亲带着去许家各大堂口走动,那些伙计也都是个顶个的身形高大,长得面目骇人的也是有的,但她身为许家独女,那些粗糙野蛮的汉子见了她也都是脸上堆着笑容的,有胆子大些的伙计也敢用两枚牛乳酥逗一逗许万千,用满脸锉刀似的胡子去扎小当家的那张软嫩的脸儿,甚至在她再小一些的年岁里,许万千常常骑坐在他们脖子上,乐颠颠地被扛着去庙会看戏。

    她是被一群人割下心尖尖儿上那一团最柔软的嫩肉暖出来的璞玉。有她在的地方,许家一众汉子们自然当心收敛起那些粗言鄙语,一举一动都小心翼翼得紧,她哪里听过这样的高声谩骂,见过这种混乱的场景。

    许万千脸上的笑意彻底消失了个干净,她的手不由自主地攥了攥衣袖,指尖触碰到冰冷的护腕,激得她微不可察地打了个觳觫。